周子舒一早猜想,以他的性格,得知自己油盡燈枯,可能會發(fā)瘋,可能要口出狂言。他做好了心理準(zhǔn)備,卻聽到了一個所有可能性以外的回答。
“師兄,”溫客行跪立在他面前,“我知道你一直怪我欺瞞,不愿交心。我錯了,請師兄清賬?!?br>
溫客行在房中跪省。
這是四季山莊的規(guī)矩——至少周子舒告訴他是。在最后這幾日里,他想做做四季山莊的人,晨昏定省,自己請罰,他學(xué)得很快。他打七歲那年入了鬼谷,便常年與疼痛為伴,現(xiàn)如今不過撿回了荒廢已久的技能。他感到后背與臀腿溫溫?zé)釤?,疼痛互相牽扯皮肉,連為了一體。
每晚周子舒會給他褪衣上藥,那定是上好的金創(chuàng)草藥,抹上片刻后便能感到鎮(zhèn)痛冰涼,翌日便只剩青紫的腫塊,全身像是被千鈞之重碾過了一般。再挨,便是在那酸痛的皮肉傷再打,他哭嚎得不得不往口里塞一塊布,否則方圓十里的人都能被他招惹來。
周子舒有時在房里,有時不在。他不會開口問,他的目光始終很好地保持著對地面的凝視,仿佛已然入定,成為了他房中一件會呼吸的家具。只有當(dāng)他轉(zhuǎn)向他時,向他要求,或者發(fā)出指令,他便會從這一狀態(tài)中猛然抽離,欣然照做。
打在他身上的工具,有時用劍,有時是鞭,或者用藤,怎么趁手怎么來。鈍痛的皮膚上還有被細(xì)銳之物鞭打的余地,幾道細(xì)銳傷痕之間還能再擊打出痧狀傷口。他感覺自己是被砂石慢慢填滿的琉璃瓶,填入石子后,便能填入細(xì)沙,最后還能倒入清水,他是他使用的容器,只要他開口,任何種類的疼痛他能都承受下。
清晨一次,黃昏一次。有時他昏昏沉沉,房里一直門窗緊閉,他不知時辰,只有身體里的痛感提醒著他還能撐多久,還能挨多少,那大概會在什么時候發(fā)生。疼痛為他模糊了晝夜的邊界。他不知這是第幾天,第三,亦或是第四日?他既恐懼又期盼下一次刑法的到來。他念著,受一次少一次。
他知道,從前犯錯的罰,早已償還盡了。現(xiàn)在,他只是用這樣的借口,在周子舒手下贖掉一點(diǎn)心里的歉疚。以及——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,他潛意識里希望他下手重一點(diǎn),再重一點(diǎn),給他刻下的傷痕要久一點(diǎn),再久一點(diǎn)。等到他真故去了,那便是他留給他身體的最后一樣信物。人化白骨,劍也朽敗,等到那時候,他又有什么可以去紀(jì)念他的呢?只得互相虧欠,再用一生去懷緬。
有一次,他發(fā)覺自己渾身上下已沒有一塊白凈的地方了。連里襯的薄薄一層紗觸上去,都能感到灼燒般的疼痛。他聽從周子舒的指令,顫抖地從地上扶起自己烏青的膝蓋,被一個懷抱包裹住。
“還要繼續(xù)嗎?”周子舒安慰地捏住他的后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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